詩意盎然的早期中國藝術歌曲
中國藝術歌曲濫觴于20世紀20年代,一個世紀以來,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中國藝術歌曲日臻成熟。藝術歌曲發軔于德國,傳入中國后,經過中國音樂藝術家的改造創新,逐步凸顯了中國藝術歌曲的特點。
詩意盎然是中國藝術歌曲的顯著特征。原本歐洲的藝術歌曲就是詩歌與音樂的高度融合。那時,藝術歌曲的歌詞大都采用名人詩作。中國詩含蓄雋永,意境更勝,譜成歌曲,以聲傳情,以情達意,別有韻味。
中國古典詩詞,尤其唐詩宋詞,很多名篇被譜寫成歌曲,或寫母愛親情,如孟郊的《游子吟》;或寫思鄉之情,如李白的《靜夜思》;或寫報國之情,如岳飛的《小重天》;或寫怨憤之情,如辛棄疾的《欲說還休》;或寫離別之情,如葉清臣的《留別》;或寫豪邁之情,如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等等。這些歌曲無不以情見長。一些藝術家也用新詩譜曲,其中不乏名作,如趙元任譜寫的《教我如何不想他》。這是劉半農于1920年寫的一首白話詩,1926年旅居倫敦的趙元任把它譜寫成歌曲。
趙元任被譽為“漢語言學之父”“中國近現代音樂的先行者”。在英國留學時讀到劉半農的這首詩,深受觸動,他把詩中的男女戀情轉化為思念故國之情,為之譜曲,把自己的語文修養與音樂造詣傾注其中。詩共四段,用比興寫成。每段四句。最后一句都是“教我如何不想他”,節奏鮮明,朗朗上口。第一、二段,用地上、天上、月亮、海洋等意象,描寫廣闊的空間,展示了戀愛的廣度,表達自己對祖國的苦戀。第三、四段,用“落花流”“魚兒游”“枯樹搖”“野火燒”等意象,還有燕子傳信、殘霞示愁的擬人手法,渲染悲情,表達了詩人難解鄉愁、漂泊不定之情,展現戀愛的深度。每段都用反問句,袒露戀之深、愁之痛、愛之切、情之濃。歌曲主調建立在五聲音階基礎上,點題樂句“教我如何不想他”,采用京劇西皮原板過門的音調加以變化,使作品的民族風味顯得格外濃郁。這首作品男聲高、中、低音均可演唱,百年傳唱歷久不衰。
反映時代精神是中國藝術歌曲的又一特征。中國歌唱藝術歷來有“樂教”傳統,更重視“教化之義”。西方藝術歌曲則更重視“聲音之美”。
中國藝術歌曲總是體現著時代精神。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革命戰爭如火如荼,其間涌現了不少反映抗日救亡時代精神的藝術歌曲。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藝術歌曲漸入成熟階段,特別是改革開放后,中國藝術歌曲出現了“井噴”現象,優秀作品如《在希望的田野上》《啊,中國的土地》《那就是我》《多情的土地》《我和我的祖國》《鄉音鄉情》等,無不表現了中國人民意氣風發、昂揚向上的時代精神。
且以中國早期藝術歌曲蕭友梅的《問》,來看藝術歌曲對時代精神的反映。蕭友梅是中國音樂教育的奠基人和開拓者,著名的音樂理論家和作曲家。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國家正處于內憂外患之中。時任北京大學音樂傳習所教務主任的蕭友梅,對易韋齋的詞《問》產生強烈共鳴,寫成歌曲《問》。全詞兩段,采用了屈原《天問》的風格,每段都以“你知道你是誰”發問開頭,繼而發問:“你知道今日的江山有多少凄涼的淚?”“你知道塵世的波瀾有幾種溫良的類?”自問自答,借鑒陸游《釵頭鳳》的手法,采用痛徹心扉的單字“垂!垂!垂!垂!”作結,淚滴悲痛,直抒胸臆,表達了萬箭穿心、慟不忍言的傷痛之情。對應于樸實的文字,蕭友梅譜曲,沒有用華麗的音樂語言和復雜的創作手法,而是用極其簡練的材料,以舒緩的慢板、發散的音型、含蓄的律感,唱出了對當時國家沉淪的憂慮。歌曲最后沉吟似的尾聲,使全曲余韻無窮。
伴奏與和聲是中國藝術歌曲形態的重要特征。伴奏特色是藝術歌曲異于其他歌曲的固有特征。一般歌曲的伴奏,都是“以歌為主,以奏為輔”的陪伴關系;而藝術歌曲的伴奏,則是“歌奏相諧,結伴同行”的同伴關系。藝術歌曲的伴奏往往是以和聲出現的。和聲最大的功能是美化旋律,或補充,或修飾,或凸顯。和聲常常表現為歌詩與音樂細致入微的有機結合。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藝術歌曲創作的領軍人物黃自的作品,伴奏與和聲的特色就很突出。他譜曲的《玫瑰三愿》,詞作者龍七,歌曲描繪了一位不甘接受命運安排的女子憧憬美好未來,渴望得到他人的關愛。黃自先生譜曲采用的是兩段體的結構。前奏4小節,弱起進入,力度很小,和聲織體以柱式和弦為主,重復音樂主題,表現清靜、淡雅的情緒,為入歌做鋪墊。第一段歌曲唱完,進入間奏,仍然采用高聲部柱式和弦的手法,將柱式和弦音疊厚使用,并在低聲部運用分解和弦琵音的織體形式與高聲部對比。由間奏自然引出了第二段唱。當歌曲進入高潮部分時,對“紅顏常好不凋謝”中“紅顏”兩字,鋼琴伴奏中高聲部一個小節僅兩個柱式和弦的襯托,將音樂推向高潮。最后一句“留芳華”在柱式和弦的伴奏下推向了不協和,以極弱力度的低音結束全曲,讓聽者體會“美永駐人間”的美感。
《春思曲》詞作者韋瀚章,敘述的是在春雨綿綿的深夜,一位女子因思念情人夜不能眠的情景。黃自譜曲采用了再現二部曲式結構。全曲旋律形態是大調的調式走向,但從和聲的角度來分析,又為小調的和聲體系,如此和聲體現了閨怨之情。音樂的發展部,少女看到綠柳春風,雙燕嬉戲,觸景生情,為了描寫“更妒煞無知雙燕”,音樂主旋律層層遞進,利用轉調手法,將音樂轉到小七和弦旋律,悄無聲息地轉回大調,音樂和歌詞融合為一,把女子的思念和怨恨推向高潮,迸發出攝人心魄的感染力。
(作者:陳潔,系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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