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看到微信朋友圈里好幾則關于暑期里鋼琴師資培訓的信息,授課都是音樂學院教授或者國際賽事獲獎者,內容都是肖邦練習曲或者莫扎特奏鳴曲之類的經典曲目。如果仔細觀察思考中國當下普及或業余教育的實際情況,就會覺得類似這樣的大師班有虛火一把、不接地氣之感。何以下此判斷?
據某樂器廠家及藝校統計,一個孩子平均學琴的時間為四年。四年時間里,很多人已考級到中高級,拿下九級、十級的一抓一大把。然而周廣仁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說過,最好一年半或兩年考一級,小學階段考到四、五級,初中考到六、七級,高中考到八、九級,大學再去考十級或者演奏級,這是當初制定考級級別時,參考國外做法、根據中國國情、依照少年兒童及音樂學習的規律而制定的。依據統計數據和周先生的說法,可想而知,當前中國鋼琴普及教育中絕大多數的琴童是什么樣子。音樂學院教授或者國際賽事獲獎者進行大師班講課時,目標肯定是如何把肖邦彈的更“肖邦”、莫扎特彈的更“莫扎特”而至藝術表現的“小康”水平,而實際上那么多琴童連起碼音準節奏的“溫飽線”都沒有達到呢。我看到劉詩昆有一次給一個已過八級的八歲小男孩上肖邦夜曲的大師課,講著講著,他突然停下來讓孩子下臺去了,轉身對聽課的老師說:“大家別隨便讓這么小的孩子彈肖邦,且不說肖邦作品中的愛恨情仇不是小孩可以理解的,即使是最起碼的音準節奏都還沒搞清楚呢——剛才的孩子不就這樣嗎?如果能把一首小練習曲中的各種因素都做到位了,也就是在連跳、速度、清晰、分句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規格,那么孩子的演奏就是可以的,你的教學就是過關的。”他隨手彈了一首車爾尼599的作品,一點點地示范那些基本和具體的要求。
從全國范圍內琴童的年齡構成來看,肯定是從幼兒園開始,到小學、初中、高中,呈一個金字塔形的比例,然而對于塔基數量最多的幼兒園、小學的孩子,我們無論在入門指導、教材編寫、教法選擇,還是技術判斷、音樂表現、目標設定等方面,都相當缺乏關注。大師班上肖邦、莫扎特那種直奔技術磨練、音樂風格的做法,只能針對一小部分高端的學生,并不適用于大多數琴童。
參加大師班培訓的學員,絕大多數都是青年教師,青年教師的整體情況怎么樣呢?趙曉生曾說:“中國鋼琴教育多年來以‘考級、跳級’為代表的急功近利、虛火上升、拔苗助長、空中樓閣,其深刻的社會惡果正在逐漸顯現出來。目前進入各專業院校的大專、本科、研究生,其學習經歷,即使一級不跳,考出十級,也就總共彈了30首曲子。即使這30首曲子,音樂里面在搞什么,他們也實在是一丁點兒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弄明白了。這樣子,一代一代學出來又去教別人,教了一大堆他的學生,不正是‘毀’人不倦嗎?”趙曉生舉了一個例子:“近期就碰到一位彈德彪西《水中倒影》的研究生,一上來,拍子不會數,節奏沒比例,層次分不清,每一個和弦都錯。我理所當然地一小節一小節一個音一個音地和他‘研究’起來。他卻首先抱怨為什么不讓他彈完。我說,你這樣沒有一件事情做對的,我有什么理由讓你彈下去?研究生啊!彈奏與身份不相符,根源在于鋼琴入門基礎。”這恐怕是當前社會上青年教師的整體情況。讓這些青年教師去聽實際上對他們而言一知半解的內容,這樣的大師班又有多少意義?
從孩子從事鋼琴和其它樂器學習的目的、意義等方面來說,不論家長還是老師,都會說并不想讓孩子成為郎朗和李云迪,會說是為了“提高修養、陶冶情操”。但究竟什么是修養和情操呢?估計很多人又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也就是說,郎朗的路子與提高修養陶冶情操的路子,其實都是一條空路子,只不過前者更為明確實際而暫不言表,后者準確科學但難以把控而無法言表。這樣一來,考級就粉墨登場、橫空出世了,人人都在“耕耘必有收獲”的正常心理驅使下,選擇一張大紅證書來證明自己錢沒白花、功夫沒白費。但證書的意義又怎樣?雖然聲討聲音不止,但細究者很少,尤其沒有替代證明手段時,考級在目前就只能是,沒有選擇的選擇了。
鋼琴等器樂學習只是手段,終極目的是教育,尤其不以郎朗的路子為目的的普及業余教育,更應該凸顯藝術學習之于大眾的教育意義。而“教育”,是當前包括藝術學習在內的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之中最為缺乏的。各種名目繁多、花樣翻新的教育手段和項目,缺乏的卻是“教育”,這種繞口令一般的語氣所折射出來的教育現象、怪象,實在是令人無奈和痛心。多年來的大師班,都是在教育之“器”上來回變著花樣舉辦,但教育之“道”鮮有涉及。當然,“道器”需要并重,追求“器”之效率與科學,也是任重道遠,但最本質“道”的揭示與引領,更是當前所急需的。可放眼當下的各種大師班,有幾個在講“道”?其它的諸如“高三數學高考命題方向研討會”,再擴大到其它行業里的產品推介會、經驗介紹會等,中間有多少“道”呢?
拉回來說,從中國廣大琴童的數量、水平、年齡比例結構,廣大教師的數量、水平、知識能力組成,廣大家長藝術學習的認識水平,整個社會教育氛圍的風氣導向,這些具體而現實的情況來看,我們究竟需要什么樣的大師班呢? (音樂周報 王群衛)
精品視頻課程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