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人對音樂的奧妙知多少?
我們對古代常有這樣一種刻板偏見:不論是社會還是科學,都是從低級/初級向高級發展。所以從前的人們生產力低下,科學、醫學等方面都不發達,思想落后。
可是事實上真是這樣的嗎?
自從清末到民國時期引進了西洋音樂以后,中國現在的音樂體系幾乎都是西洋式的。從前人們用的樂譜是減字譜、工尺譜,現在幾乎都是五線譜或簡譜,再提起工尺譜來,除了專門學音樂的人之外,知道的人非常少,能懂得的人更少。樂器方面更不用說,西洋的鋼琴、提琴、管樂類在學生的學習中所占的比例非常大。
再看樂隊方面,西洋管弦樂隊的演出很明顯要比民樂隊多得多,就連一些古裝影視劇的配樂,往往也采用了西洋樂器或管弦樂隊演奏,民樂器多數情況下只作為色彩樂器少量地使用。
而唱歌方面,幾乎是流行歌曲一統天下。而流行歌曲的伴奏,多數都是電聲樂隊。
民樂不景氣,所以我們也會覺得,古代的音樂肯定會單調得多,而且人們的音樂理論和水平是在歷史中逐步發展完善起來的,所以古人的音樂理論和水平也要低得多。
中國古代的音樂理論的確不夠發達,這是一個事實。就拿樂譜來說,多少年來,中國古代音樂沒有發展出能完整、準確地記下音樂的音高、時值、節奏等的記譜法,更不用說記錄樂隊的總譜。但根據這些并不能以思維定勢認定中國古代的音樂很落后,中國古代并不能參悟出音樂的奧妙。
《史記》卷二十四是當時的音樂理論集成。在司馬遷的時代,人們已認識到,音樂產生于人心。人心對事物的感受產生出音樂。心中悲傷,產生的音樂也悲傷;心中喜樂,產生的音樂也喜樂;心中發怒,產生的音樂也充滿怒氣,等等。
宋代沈括在《夢溪筆談》卷五、六中也專門談論過音樂。他總結道,古代唱歌唱得好的人,非常懂得"聲中無字,字中有聲"的道理。音樂的和諧產生于人的內心,聽了音樂或是演奏時手舞足蹈,只是外在的表現而已。后代演奏音樂的人,雖然在形式上比古人更加完備,但內心不夠充實。后代的樂師們的志向只是符合節奏和聲律的規范罷了。
沈括之后總結那些"懂音樂"的古人在音樂上的特點:古代的樂師,都通曉天下的志向,所以感受到人和事物的特征/情感,這種情感先引起內心的共鳴,之后形成音樂,之后再表現出來。所以音樂有情志,聲音有感情,這樣就能感人至深,而不只是依靠樂器。
無論是司馬遷還是沈括,他們都已認識到(總結出),音樂不只是玩樂器和用嗓子唱,而是對世間的人和事有著敏銳的感知力,能感受到人間發生的人和事的情緒/情感,從而在內心形成音樂,然后再演奏或表現出來。這樣的音樂和歌聲才能打動人。所以樂師不只是依靠樂器和嗓子。
人們常說,工夫在自己的專業以外。如,寫字的,工夫在字外,唱歌的,工夫在練嗓子以外,等等。因為世間的知識和技能,沒有獨立成章的,都是相互有關聯的。就像要過河,但沒有橋。如果只在兩岸之間拉根繩,在正常情況下,想沿繩過去是不大可能的。但若把許多繩子拉在兩岸間,再用繩子在拉展的多根繩子間交織起來,形成網狀,再拉上扶手,人再過去時就容易多了。
俗語說,學藝之前先學禮。同理,學音樂時,不應當只是關注在樂器、樂譜、練聲等方面,還要關注人世間的人情變化和冷暖,以及人的情感,這樣才能感受到音樂本身的情感。
音樂是在時間中進行的音響的藝術,演奏過,音樂就結束了。雖然現代有錄音技術可以將音樂錄制并保存下來,但它仍是在時間中進行的音響藝術。從前,為了把音樂保存下來并流傳,就需要記譜。
音樂既然是音響藝術,實際的音響會體現出一定的情感來。當記到紙上成為樂譜后,它就像標本一樣,雖然看起來還有完整的信息,但卻失去了情感--生命力;就像一條魚,先前是活的,之后被冷凍起來,或曬干。雖然看起來仍是一條魚,但卻沒有了生命力。
而好的演奏/演唱者仿佛是魔術師,他們根據自己的音樂感知力,拿到樂譜后,根據樂譜上的一些標記和提示,能合理地在演奏/演唱時,還原出音樂的情感來,從而能打動聽眾。
而還原出音樂的情感,最基本的手段是音樂的速度(快/慢)、力度(強/弱)、情緒(積極的/消極的)、技巧(跳躍的音/連貫的音)。而實際上在演奏時,或許每個音、每個樂句的力度都會有不同的變化。
于是,一條被冷凍或風干的魚,在這些"魔術師"的手里,奇跡般地又恢復了生命,重新鮮活起來。
有些學音樂的人,只在自己的專業里下工夫,別的不過問,認為那些沒用。如,有些學聲樂的,只在練聲和練習曲上下工夫,既不學鋼琴,更不聽器樂曲,也不學和聲等知識。結果,可能練出了好嗓子,但卻"不會唱歌"。
現實中這種例子太多了。有人有好嗓子,但唱歌時掌握不住歌曲的速度、力度,該快的唱慢,該慢的唱快;該強的唱弱,該弱的唱強。就算這些基本技術能掌握,但又非常死板,一首歌從頭到尾沒有多少力度上變化,更不用說表現出歌曲的情感來。
還有的彈鋼琴的人,拿到樂譜,有些難度的都能彈奏出來。但一離開樂譜,基本就不會彈了;甚至拿到一頁只有主旋律的簡譜,完全就無從下手。
還有人即使這些技術方面都沒問題,但演奏/演唱的音樂只是看著樂譜,通過樂器/嗓子把樂譜上的音符變成了音響,除此之外沒有什么情感。
所以,司馬遷和沈括都已認識到,音樂是人先感受到人和事的情緒,之后在內心形成音樂的情感,而后才能形成外在的音樂。不論是音樂的創作,還是演奏/演唱,無不如此。只有這樣才能感動人,而不只是依靠樂器/嗓子。
同時,沈括也批評了當時的樂師們,雖然在樂器的性能上、樂隊的編制上、樂器的演奏技術上、嗓子的發音上比古代的樂師更先進,但他們追求合乎節奏、樂律上的規范,唯獨缺少了情感的感知力的表現。
記得有位作曲家說過,如果要選兩個歌手來錄音,其中一個情感的感知力很強大,但演唱的技能上有缺陷;另一個演唱技術非常好,但情感的感知力不太好,該用哪個?
作曲家說應該用那個情感感知力好的。因為技能上的缺陷可以通過指導和練習來提高,但情感的感知力是一個人綜合的樂感的體現,很多時候不是靠訓練就能改進的,它需要很多音樂之外的豐富的個人閱歷、對人和事的感知能力。
人和人在單純的技能上并沒有太大差別--除非真的能力過于低下。一件樂器,每天練習八小時,兩年后都會有收獲。只不過要達到同樣的演奏能力,有些能力強的人可能五年就能達到,而能力差的可能八到十年也能達到。所以純技能方面只要努力都能達到。
但為什么不是所有學音樂的人都能成理論家、作曲家、演奏家、演唱家?
這個問題,漢代的司馬遷和宋代的沈括早已回答過了。
而且,他們只是把自己對音樂方面的總結,或是參考了前人的資料而記在了書上。焉知古代還有多少人也能認識到這些方面的問題,卻沒有記在書上流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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