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飚:首都的交響樂團該是什么樣
疫情對交響樂團意味著什么?是重創,也可能是機遇:全團完成演出113場,超額完成績效考核目標,其中,28場線上演出觸及約5000萬觀眾;委約《武漢2020》《京城大運河》等5部新作;開展十余年來首次全團拉幕業務考核……2020年,這是北京交響樂團交出的答卷。
對著名指揮家、打擊樂演奏家李飚來說,2020年同樣是不尋常的一年。八月,身為北交首席常任指揮的他正式接任藝術總監一職。如今,樂團的新樂季即將開啟。站在這個特殊的路口,回望過去,放眼前路,李飚的雷厲風行包含著北交的太多個“首次”。要領航首都的交響樂團,贊美與質疑,同樣需要直面。
“藝術總監”不好當
記者:2019年底,您成為了北交首席常任指揮,2020年夏天又成為了樂團藝術總監。和樂團磨合了一段時間后,您覺得自己適應新的身份了嗎?
李飚:當藝術總監“累”,身體和心理層面上都有。首席常任指揮可能要擔心的只是自己的音樂會,但藝術總監要為整個樂團的質量負責。
我們常問,藝術總監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個人認為,他就是一個樂團的標志,從國際上看,藝術總監決定著樂團的藝術水準。改革要采取哪些措施?樂團應該怎樣才能朝更好的方向發展?藝術總監要在其中起到最重要的作用。現在是一個比較“艱難”的時期。
記者:帶領北交前進,會讓您覺得“艱難”嗎?
李飚:每一任藝術總監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方法,過去幾十年里,譚利華老師非常不容易,把當年一支瀕臨解散的樂團重新組建起來。北交保留了很多好的習慣,但也有一些需要改進的地方。
去年八月,我們恢復了樂團中斷十幾年的拉幕業務考核,當然,這會讓有些樂手覺得不習慣。我只對大家說了幾句很簡單的話:“全國每一個交響樂團都要考核,我們作為首都的交響樂團,更要有擔當和責任,給全國同行們做個表率。”
這次考核之后,根據70%的考核結果和30%的平常表現,我們調整了整個弦樂聲部的座次安排,變化非常大。抱怨是有的,但這件事必須要做,不做就沒有“公平”、業務就上不去。考核后,我們在國家大劇院、中山公園音樂堂的樂季演出場場爆滿,這是北交歷史上很多年都沒有發生的事情。我們的“貝多芬系列”和“馬勒系列”被一些樂迷稱為本年度最好的音樂會,還有樂迷評價,北交是2020年全國進步最大的交響樂團。在觀眾那里,我們得到了肯定。
我們還為樂團注入了新鮮血液。北交是個老團,樂手平均年齡偏高,很多年沒有進過一個人,編制也不太科學,有些位置上還缺首席和副首席。現在情況有所改善,我們招了一些國內外的畢業生,貝斯、圓號等聲部也拉幕考試,由我和外請專家以及樂團所有的首席做評委,選拔出了副首席,這也是以前沒有過的事情。
首都交響樂團該有怎樣的精神面貌?
記者:記得您在2019年就任樂團首席常任指揮的時候就提過,希望讓北交“擁有一支首都交響樂團應有的精神面貌”。在您看來,現在樂團的“精神面貌”如何?
李飚:有了很多改善。剛來的時候,我覺得處于過渡時期的樂團有些疲憊,也有點兒松散,尤其是在紀律方面。紀律整頓也是我最初面臨的問題,那時候,排練遲到、早退是常有的事。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樂團的紀律已經有了很明顯的進步。
在疫情的影響下,2020年是極為艱難的一年,能把大家的心和力量集中到一起是很不容易的,但無論在線上還是線下,我們都讓國內乃至世界觀眾看到了北交的一些變化。
記者:您剛剛提到“線上”,的確,在過去的一年里,我們看到北交在云端做了很多突破。
李飚:我們從牙縫里擠出錢來做了許多線上節目,比如堅持做音樂會現場的錄音錄像。疫情最初發生的時候,我們查了一下北交之前的資料,只有一些很早的卡帶,基本沒有能在網上播出的作品,在當下這個年代真的不可思議。而到去年年底,我們已經可以拿出10張唱片級的錄音。
我們還為樂團的每個聲部錄制了節目,做成“云端會客廳”,很受觀眾歡迎,也有許多人模仿;去年二月,我們隔空錄制《愛的致意》和《我和我的祖國》,致敬戰疫英雄,可以說在世界范圍內首開先河。其實提出這個想法時,大家都不知道該怎么實施,但再困難,該做的也必須要做。現在,北交在快手等網絡平臺上已經積累了幾百萬粉絲。首都交響樂團的精神面貌不只是在舞臺上,還要讓更多人看到樂團的格局。觀念的改變,比演100場音樂會還要難。
記者:在這樣的情況下接任北交藝術總監一職,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李飚:就像我一直在說的,北交是首都的交響樂團,全國也只有一支這樣的樂團,這個樂團理所應當要做好,各個國家的首都交響樂團都是最好的樂團。北交面臨著重大的發展機會,我非常希望能為它做些什么。
記者:您給北交帶來了這么多改變,有些甚至可以說是“劇痛”,在此過程中,會有質疑的聲音傳來嗎?
李飚:當一個藝術家把自己和作品展現給外界時,一定會聽到不同的反饋,一面倒的贊賞是不太可能的,改革尤其會伴隨著反對的聲音,但只要堅持真理,這些都不足以成為阻礙。如果是正確的、不是建立在詆毀基礎上的意見,我一定會虛心接受。我們歡迎所有人為北交的發展提出更多更好的建議。
新樂季“打鐵還需自身硬”
記者:2021年,北交在委約創作、樂季演出等方面有哪些新的安排?
李飚:首先,2021年是建黨百年,圍繞著這個主題,我們將向著名作曲家委約創作或是改編作品。
今年也是馬勒、德沃夏克、圣-桑等世界級作曲大師的紀念年份,在音樂季中,我們將會安排相關的音樂會,并爭取演奏馬勒的10部交響樂,這在北交的歷史上也是首次。目前,新的音樂季暫定為20場演出,此外也有一些大型的國內巡演。
隨著疫情的發展,很多情況還是未知的,最重要的,還是繼續改變北交自身在技術和演奏方面的一些問題。“打鐵還需自身硬”,希望通過聲部調整、業務考核、招納新人等方法,樂團的業務形象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去年已經做到了很多,成功的例子會延續下來。
記者:也就是說,嚴格的拉幕考核在今年還會繼續嗎?
李飚:對。拉幕考核不是為了懲罰,它只是一種方法,讓樂手們認識到需要一刻不松懈地練琴、需要提高自己。去年考核的幾天里,大家都說,從沒見過北交有這么濃厚的藝術氛圍。我們是一個藝術團體,不圍繞著“藝術”,還做什么呢?
記者:去年的考核調整了樂團座次,今年的考核結果公布后,會有哪些相應的措施?
李飚:今年,我們希望能采用更嚴格、更科學的方法。“上崗”和“下崗”是音樂家必須意識到的問題,我們不是抱著“鐵飯碗”在工作,而是必須對藝術和觀眾負責任。我會堅持我的想法,如果水平真的沒有達到樂團的發展要求,該下崗就要下崗,這是正常的藝術競爭手段。
我們要讓年輕人看到希望。交響樂團不是根據年齡、而是根據實際水平來評判樂手的,一些條條框框必須被打破。國外很多樂團的首席可能只有20歲,但他水平高,就應該是首席。在這一點上,我們一定要講求職業化、國際化和科學化,把所有人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
北交的考核當然也是考慮到現實情況、有人情味的,55歲以上的樂手可以不參加,考核曲目都結合了樂季演出。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還存在僥幸心理,那就是與樂團的理念背道而馳,是對樂團不負責任。
記者:我們聊回之前提到的今年將會延續的“成功的例子”。去年,北交全本上演了貝多芬的交響樂和協奏曲作品,您剛才提到,今年樂團還要演奏馬勒的全部交響曲。這種“全集式”的演出,對樂團來說意味著什么?為什么您會對這樣的形式抱有特別的執著?
李飚:這是一種馬拉松式的考驗。如果一個樂團只能演貝多芬的幾部作品而非全部,那絕對不是足夠好的樂團。馬勒也是一樣。北交很多年沒有演奏過馬勒了,去年,我們終于演奏了馬勒《第五交響曲》,大家都非常興奮,因為馬勒的作品就像明珠,需要演奏者具備實力和決心。作為一個大國的首都交響樂團,沒有演過貝多芬全集或馬勒全集,會變成笑談的,我們必須拿出一套能被國際認可的作品。
這些年里我們落下了很多功課,缺什么,就要補什么,北交不能只是靠那一兩部作品,要讓大家看到,我們有演奏各種作品的能力。所以今年,我們也在有計劃地減少去往基層地區的演出。我需要申明,普及性的音樂會必須要有,但不該成為一個樂團的全部,場次太多,樂手們確實會疲勞,這是客觀事實,數量不等于質量。我們需要用更多的時間全面提升自己,沒有足夠的實力,沒有好的想法和曲目安排,只靠跑郊縣演出,對交響樂團的長遠發展有什么太多的意義呢?藝術是有它自身的發展規律的,大國首都應該擁有一支職業化、國際化的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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