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寒光:從硝煙中走出的人民作曲家
1952年,羅馬尼亞底米索拉國家歌劇院上演了一部來自東方的歌劇作品——以中國陜北民歌內容為題材、用經典歌劇方法寫成的《王貴與李香香》被翻譯成羅馬尼亞文并由當地演員演出,這也是中國首部被歐洲人認可并翻譯演出的歌劇,在羅馬尼亞觀眾的心里引起了共鳴。
1979年,謝晉執導的講述解放戰爭時期延安保育院里感人故事的電影《啊!搖籃》上映,與電影一同紅遍全國大地的還有片中的插曲《爺爺為我打月餅》,熟悉的歌詞“八月十五月兒明呀,爺爺為我打月餅呀”,陪伴了好幾代中國兒童的成長。
這些曾經紅遍大江南北的經典作品,均出自廣東籍音樂家梁寒光(1917—1989)之手。梁寒光的女婿張建剛在接受南方日報記者采訪時,展示梁寒光在延安時的照片、《王貴與李香香》在羅馬尼亞演出時的場刊、親手寫的小傳詩……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展現了他從出生于開平農村、自學成才的音樂神童,到遠赴延安陜北公學接受革命理念系統教育的進步青年,從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深造的才子,到在冼星海的教導下成長為中國共產黨培養出來的第一代作曲家……冼星海臨別贈筆名“寒光”
梁寒光,原名梁榮林,曾用名梁玉衡。1917年出生于廣東開平,出生時家境赤貧,生活艱難。這樣家庭的孩子本來和音樂無緣,但由于他的父親是村中“八音鑼鼓柜”(當地民間小樂隊)樂手,村中有紅白喜事、逢年過節,都會請“八音鑼鼓柜”去吹打演奏一番。梁寒光在年幼時便將父親樂隊中的樂器都摸過一遍,上中學后利用課余學習小提琴。他13歲時首度登臺演出粵劇《買水》,這次演出讓梁寒光終生銘記。
梁寒光入讀大學半年后就因為家貧而輟學。當時他哥哥梁嘉是廣東某抗日游擊縱隊的司令員兼政委。受哥哥影響,梁寒光很早就積極參加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1937年,梁嘉通過組織將梁寒光送到延安陜北公學學習三個月。記者在翻閱梁寒光的小傳詩中看到,他在估衣鋪里把西服變賣換成棉衣才有冬衣啟程。陪伴他趕赴陜北的,除了棉服,就只有一把小提琴。
在陜北公學學習的課余時間,他常用小提琴演奏粵曲,其音樂才華也因此受到關注。1938年5月,梁寒光考入延安魯迅藝術學院音樂系,專門學習作曲理論,從此真正走上了他鐘愛的音樂道路。同年,著名音樂家冼星海來到延安,由于兩人都是廣東人,組織上安排梁寒光照顧冼星海的生活,他也有了更多機會向冼星海學習。張建剛告訴記者:“岳父每天都要到冼星海的窯洞里學習作曲,可以零距離接受老師的教導,看不懂的地方隨時提問,冼星海都會停下手里的工作指導他。當時延安生活條件非常困難,糧食供應相當緊張,原則上不允許個人養雞。冼星海因組織上關心,被破例允許養了幾只下蛋雞,晚上常會煮上兩個雞蛋,通常都是冼星海和梁寒光一人一個,連冼星海的夫人自己都不舍得吃!苯涍^兩年多的相處,梁寒光和冼星海結下了亦師亦友的深厚友誼,冼星海在前往蘇聯前,特意選用了《木蘭辭》當中“寒光照鐵衣”中的“寒光”作為筆名,送給留在延安、用音樂作為宣傳武器的好友。
《王貴與李香香》中西合璧正因為其獨特的藝術學習經歷,梁寒光從創作初期開始,就非常注重扎根大地,從人民群眾中、從中國民族音樂元素中吸取養分。例如他曾采用陜北民歌編寫了一些民族器樂曲,并將《昭君怨》等廣東樂曲進行對位化、多聲部的改編;又注重與西方音樂知識充分結合,所創作的樂曲大都能用西方樂器演奏,例如單樂章管弦樂曲《人民的西北》。
1950年,他根據李季著名信天游風格長詩《王貴與李香香》,從陜北民歌中吸取靈感,創作出同名歌劇。歌劇《王貴與李香香》于國慶一周年時在北京成功上演,引起巨大轟動。羅馬尼亞駐華大使觀看后,建議將該劇翻譯為羅馬尼亞文,并邀請了梁寒光前往羅馬尼亞協助改編并觀看演出。在羅馬尼亞的演出結束后,當地觀眾把最熱情的掌聲送給了這位從廣東走出來的音樂家。這也是中國歌劇首次獲得歐洲人肯定。
梁寒光的兒子梁二黑目前定居在加拿大,在接受記者越洋電話采訪時,他以兒子、指揮家的雙重身份,評價了梁寒光的作品:“歌劇起源于意大利,但不是所有語種都像意大利語那樣適合詠唱,如何能將中文的歌詞和西方歌劇的詠嘆調、宣敘調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在這方面,《王貴與李香香》做了很多全新和成功的嘗試。所以這個歌劇對西方人來說,雖然有著強烈的中國風味,卻很容易被接受!
梁寒光去世后,梁二黑將歌劇改編為交響樂曲,在多倫多演出并擔任指揮!霸诤M馊A人的圈子里,大家對我父親的作品還是有很深感情的,尤其是《王貴與李香香》,以及他的一些電影插曲作品。至今我還在聽我父親的作品,能感受到他確實把中國民間音樂的元素提煉成創作中的火花。中國音樂元素在他那里,不是照搬過來、不加創作,而是體現了新的元素和特質,用中國音樂元素賦予西方音樂作品新的生命力!绷憾谡f。
半小時為“打月餅”譜曲《王貴與李香香》在中國和羅馬尼亞的演出都獲得巨大成功后,梁寒光于1954應邀參與了大型歌劇《長征》的作曲工作。為了這部長篇巨作,梁寒光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曾三日三夜不能入睡,并從此離不開安眠藥。
1964年起,他先后在上海海燕電影制片廠、上海電影制片廠擔任作曲人,為《風浪》《。u籃》《革命軍中馬前卒》等影片作曲。著名導演謝晉拍攝講述延安保育院故事的《。u籃》時,就點名邀請梁寒光為整部電影作曲。梁寒光通過音樂,幫助觀眾更好地了解那個特殊年代的人文情感。
說起《爺爺為我打月餅》一曲,張建剛記憶猶新,他告訴記者:“《爺爺為我打月餅》這歌,還是我看著岳父寫的,他當時只用了半小時就寫完了,還當場高興地哼唱給我聽!边@首歌后來更被納入幼兒音樂教材,成為全國少年兒童熟悉的兒歌。
1981年,梁寒光回到家鄉廣東,任廣州音樂學院(現星海音樂學院)院長、黨委書記,1984年夏天,任深圳市文聯副主席。在深圳,他切實感受到改革開放的春風和特區開拓者如火如荼的建設熱情,譜寫了《月下的思念》《吹吧!祖國的風》《特區祖國的駿馬》等近三十首歌曲。
梁寒光一生共創作了《王貴與李香香》《長征》等十幾部大、中、小型歌劇,200多首歌曲,為30余部電影故事片和新聞記錄片作曲。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從抗日戰爭到改革開放的時代印記,也能品味到民族特色和西方音樂的融會貫通。他晚年寫下小傳詩《音樂生涯的春風秋雨》,其中有這么兩句——“革命軍中馬前卒,創作生涯樂心中”。他的一生,始終將音樂創作與革命理想、將個人成長與中國共產黨的事業緊密關聯,而這首詩也為其投身革命洪流、為民族精神高歌的音樂生涯,留下了最深刻的一幀寫照。
■專家解讀他們在艱苦歲月里用音樂振奮民族信心梁寒光是南粵大地紅色音樂家“群像”中的一個剪影。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廣東還誕生了馬思聰、冼星海等杰出的作曲家以及著名音樂教育家陳洪等,在民族存亡危難之際,他們用音樂為中華民族吹響了復興的號角。在星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主任祁斌斌看來,馬思聰、冼星海、陳洪、梁寒光等這些名垂青史的名字,是當時廣東這片文化上兼容并收、放眼世界、又閃爍著中國共產黨革命火種的獨特土壤,滋養出來的時代群英譜。
祁斌斌梳理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廣東音樂家的發展軌跡,尋找出這批影響了一個時代民族志氣的音樂家背后共同的文化和思想基因:其一,廣東處于沿海地區,在接觸國外先進文化和理念上占有優勢,像冼星海、馬思聰、陳洪都曾留學法國,而梁寒光曾赴延安學習,成為冼星海的學生;其二,廣東大地上當時已經閃耀著中國共產黨的星星之火,廣東進步青年有很多機會接觸到革命思想的熏陶。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有“農民運動大王”之稱的彭湃在馬思聰、陳洪的老家海陸豐組織農民運動,親自編寫了《起義歌》《農會歌》等歌曲教群眾歌唱,以這種“接地氣”的方式向貧苦農民普及革命道理,而這種宣傳特色也被廣東這批紅色音樂家所繼承和發揚。這兩者的結合,讓廣東年輕音樂人既有了接觸和學習西方音樂理念和技法的渠道,也在思想上產生了救國救民的覺悟。
這批從廣東走出來的音樂人,無論身在何處,都體現了深刻的同鄉之誼。馬思聰兩度留法學習,期間和陳洪、冼星海都有往來。冼星海在法國學習期間,由馬思聰引薦給兩位法國音樂大師,并獲得進入巴黎音樂學院高級作曲班學習的機會。馬思聰和陳洪更是關系密切,兩人于1932年創辦了私立廣州音樂院,馬思聰任院長,陳洪任副院長,而從此開啟了陳洪作為音樂教育家的職業道路。梁寒光則是冼星海在延安魯藝時期的學生,得到了冼星海悉心教導。這種無私的幫助和惺惺相惜的情誼,讓他們在藝術和革命道路上共同前進。
祁斌斌還指出,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期,陳洪、馬思聰、冼星海陸續從法國歸來,立刻投身于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中。在這個時期,他們創作的音樂,并不拘泥于在留學時期接受的現代派音樂風格,更傾向于譜寫振奮人心、易于在普通大眾中傳播的歌曲。例如除了著名的《黃河大合唱》,冼星海還寫了很多“接地氣”的抗日歌曲,如《救國軍歌》《到敵人后方去》等,他經常一曲寫成,就到當地的愛國合唱團、歌詠隊中教唱、排練,奔走在抗日救亡宣傳的第一線。馬思聰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曾譜寫了《自由的號聲》《不是死,是永生》等眾多抗日歌曲;陳洪的《沖鋒號》《上前線》等,多采用進行曲的風格,鼓舞人心。這種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敢于擔當、不辱使命的創作品質在梁寒光的代表作中同樣得到了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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