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作曲之一何占豪
陳鋼:有很多人誤認為現代派就是流行什么手法用什么手法。實際上旋律是造不出來的,我們是要用音樂的語言交流,而語言的變化是很慢的,有恒定性。所謂的現代派,應該是表現現代人的感情。有些人誤讀現代派,以為現代派就僅僅是一些新的技術,為了技術而技術就不對了。現在有一些被視為新技術的東西,其實已經被淘汰了。相反,在英國,為什么他們對《梁祝》那么歡迎呢?并不是因為獵奇,他們受到感動了,流淚了。巴托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既是現代的,又是匈牙利民族的,又是個人的。
記者:現代人作音樂,我老覺得他們不是跟隨著自己心靈的情感來寫東西,我也不懂他們的創作狀態是什么,但我總覺得他們想要炫耀什么。然而最后出來的作品反而不被聽眾所歡迎,而且沒有個性。
陳鋼:現代很多作品的特點是解說多,而音樂是不需要解說的。音樂如果靠文字,靠哲學,靠數學,靠文學來支撐,那一定是不好的音樂。音樂學院現在什么都有,技術很好,但就是沒有音樂沒有文化,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你看小提琴比賽,拼到最后是文化的競賽。傅雷對傅聰說,第一是人,第二是藝術家,第三是音樂家,最后才是鋼琴家。傅聰得的是1955年肖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三名,當年很不容易,他其實得的是文化獎,他連音樂學院都沒讀過,他的文化是中西方結合。
記者:您覺得現在的作曲家、藝術家最缺少的是什么東西?
陳鋼:《樂記》中有一句話:“情動于中,故形于聲”,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這個“情”字,在音樂中一定要有真情。不能是矯情,更不是無情,現在很多音樂就缺乏這個。
記者:現在的一些音樂作品,沒有旋律,只有各種各樣的音響。我想知道,這些作曲家是不是不太看得起旋律?
陳鋼:因為他們寫不了。我覺得最難寫的是旋律,所以我為什么說我父親是天才。他那些旋律我是寫不出來的,那完全是天籟之音。民歌是幾千年留下來的,很簡單,你寫寫看看?它都是高度凝煉的,千錘百煉的。現在有的音樂作得虛張聲勢,太做作,無法感動人。有的人打花拳,真有內功的人不多,自己發功,把別人擊倒的不多。你看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他剛作的時候跟我們聽到的肯定是不一樣的。那要經過觀眾的三度創作,好的作品永遠都不會定格,觀眾每次聽都有不同感受,每次都是一次三度創作。
我在美國參加一個現代音樂會,發現音響的調色板大大擴展了,五光十色,但我對他們說很少聽到人的聲音,這在哲學上就是異化。音樂最終要回到人,回到人性,不能關上門自說自話。我曾在上海復旦大學生命科學院作了個演講,我說生物同生命有什么區別,生物都是可以制造的,包括人,人都是可以克隆的。但是靈魂在哪里?我們現在的藝術是表現生命,表現靈魂,表現激情的,我們不能光靠電腦來工作。
記者:除了《梁祝》之外,您最喜歡的自己的作品是什么?
陳鋼:我比較喜歡《王昭君》,里邊有自己的體驗,這也是一部單樂章的作品,比較有深度。《梁祝》清純,像一幅水墨畫;而《王昭君》像油畫,技術也更成熟了。
記者:《梁祝》從首演到定稿經歷了多長時間?
陳鋼:三個月,然后一個音沒動過,這樣的情況可能比較少。只有完整的東西,沒有完美的東西。對民族的東西要深入了解,不能只聽唱片,巴托克采集了幾萬首匈牙利民歌,化到自己的血液里,對自己的文化不了解,就寫不出受歡迎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