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讀到上海音樂學院楊燕迪和趙曉生兩位大家針對音樂興趣和才能的論述時,有兩句話很讓我吃驚,前者說音樂圈子內的某些專家,可能還沒有業余的音樂愛好者更懂音樂,后者說即使某些能彈大型協奏曲、已經被稱為鋼琴家的人,他的樂感可能也比不過一個只彈奏莫扎特小奏鳴曲的十歲小孩。如果把二位說的情況僅僅當做個案或特例來對待,倒也好理解,但他們文章上下文的語境,卻是在說一種具備一定比例的現象了。這就很讓人納悶,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呢?
隨著年齡、知識以及閱歷的積累,我對二位大家文章的理解慢慢變得豐富起來。特別是在某次見識了一位大學音樂系剛畢業的學生在排練場的窘境之后。那位大學生從小學習鋼琴,后來考入師大音樂系,畢業后到了單位。有一次參加合唱排練,等參賽曲目排練完,大家便讓他彈個伴奏,讓某些嗓子好的隊員來個獨唱顯擺顯擺。此時只見這位大學生面露難色,推辭自己不會彈那些過往的、經典的、旋律走向簡單的歌曲伴奏。當實在架不住大家的慫恿和攛掇時,他上琴彈出來的聲音難聽、節奏不準、旋律不對,最后在大家的指指戳戳中,落荒而走。大伙對他的表現只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為什么一個學音樂的大學畢業生,就不能好好地彈一首小歌曲的伴奏呢?而從大學生后來反饋的信息看,問題就變得復雜多了。
首先,這位大學生學鋼琴考師大音樂系,完全是家長和老師一手包辦的,孩子從小對音樂的才能與興趣怎樣,并不在家長和老師的考慮之列。于是,當他以并不出眾的才能與并不高昂的興趣,加以嚴格的管教和大量的訓練,最終考上了大學音樂系時,某些悲劇性的結局也就早早注定了——他不可能興致高昂、信手拈來地為別人彈上一個小伴奏,而只能承受別人懷疑的眼光而丟丑。
楊燕迪和趙曉生的話,在這位大學生身上得到了充分的注解:他沒有對音樂的熱愛,所以不可能深入本質地去體驗音樂給自己、給別人帶來的藝術美感,不會用自己的專業知識技能在普通大眾那里制造一個濃郁溫馨的藝術氛圍。他沒有熱愛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為音樂的才能不高,因此在他手上彈出來的那些大曲子,從音樂感覺上,肯定也就比不過一個小學生的那些小曲子。
造成這位大學生這種狀況的原因是什么?我們可以想象,這樣的一個人在單位里,工作上是缺少自尊和自信的,在大家音樂素養都不高而你是大學音樂系畢業生的情況下,人家對你的期望和仰慕,卻轉化成自己的尷尬和退縮。難道一開始不能對這種狀況有一些估計和預測嗎?任何事情都能根據歷史過往的經驗與規律,來大致推測未來的走勢與趨向,但我想對音樂這個行當的推測要比其它行業更難一些。其中一個原因在于歷史過往和現實生活之間的矛盾。在往昔的傳統習慣上,我們對音樂的定位是不入流的,音樂這樣的手藝是“下三流”的,而在我們當下的音樂生活與視野充盈中,音樂卻又與體面的地位和豐厚的收入這些名利物質的東西緊密連在一起。如此短暫的幾十年里就冰火兩重天的變化折騰,很難讓人用冷靜、理性、科學的本質規律來指導我們的學習訓練與職業規劃,出現上述大學生的窘境的情況,就在所難免了。
又搞笑又矛盾之處在于,有相當大的一部分人沒有進入藝術的圈子而在外邊苦苦地熱愛著,也有一部分人在進入了這個應該被大力熱愛的圈子之后,卻苦苦地被煎熬著,享受不了藝術過程的美感體驗,也享受不了藝術結果的名利實惠。
前兩天看到趙曉生老師微博上兩句話,一下子點明了孩子從事鋼琴、從事藝術的簡單標準,真是大道至簡:要想走鋼琴專業的孩子,最簡單地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特別熱愛鋼琴,上了琴凳不想下來,二是學習一首曲子很容易,一點都不難。(音樂周報 王群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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