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國家大劇院音樂廳,“繽紛玫瑰”2015年國際婦女節特別音樂會,86歲的鄭小瑛(1929年9月27日出生)指揮整場,與北京交響樂團和女中音歌唱家楊光,女高音歌唱家迪里拜爾,女小提琴家黃濱,演奏了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組曲選段(普羅科菲耶夫曲),《西班牙交響狂想曲》(夏布里埃曲),《岳飛》歌劇選段(黃安倫曲),《塞維利亞理發理師》選段“我心中有個聲音”(羅西尼曲)。《賽乃姆狂想曲》(陳樂昌曲),《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何占豪,陳鋼曲),《聲樂協奏曲》(格里埃爾曲)等等。
我之所占篇幅列出較詳細的音樂會曲目單,一方面表示對作曲家的尊重,另一方面是想讓讀者知道,這是一臺曲目分量很重的音樂會,可整場鄭小瑛站在指揮臺上,激情而精確,流暢而生動地指揮完全部曲目,臺下的觀眾,誰能想到她是86歲高齡的耄耋老人呢?我在觀眾席里,想著30多年前第一次看她指揮歌劇《卡門》,到她指揮愛樂女交響樂團再到指揮廈門愛樂,驚嘆生命的奇跡在她身上的呈現。
音樂會之后我問鄭小瑛:“站著整場揮下來您累不累?”鄭小瑛哈哈大笑:“我跟你說實話,讓我做飯、做家務,站10分鐘我就累得不行,而在指揮臺上,根本不覺得累。”我問:“那回家呢?是不是跟散了架似的?”鄭小瑛說:“沒那么夸張,累是累點,睡一覺,第二天又勁頭十足。”我說:“還是你娘給你的底兒好啊,她是中國第一代女體育教師。”鄭小瑛說:“或許吧!”
我問:“音樂會還用了您以前的風格,每部作品前講幾句。我發現您都86歲了,思維還那么清晰,講得語言通俗、形象、精煉。比如您能將《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聯系到前面演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并說中外婦女求獨立解放還要奮斗等等,還提升了境界。真能把聽眾引進音樂中去。一般這么大歲數的老人,要么反應遲鈍,要么就啰嗦、話癆,你這是即興而為,還是精心準備的呢?”
鄭小瑛說:“其實我準備這短小的講話可比上指揮課要費勁。因為上課學生都是專業的,你講得越專業越好。可臺下這些觀眾呢?有的婦女是各行各業的精英,但音樂是外行,也許她第一次來聽現場交響樂,你千萬不能來個什么奏鳴曲式,什么呈示部等讓人腦子斷片兒,讓她們覺得交響樂和她們有距離。因為我一直有個想法,交響樂,這么好的東西,我要和她們分享,所以每次音樂會前,我都仔細推敲每一個字。用她們的語言,說她們的心里話。”
鄭小瑛多次重復“分享”這個詞,她說:“我這種分享的作法就得到了回報,我收有大量的觀眾來信,說由于聽了我的講解,愛上了交響樂和歌劇,有的還由此做上了和交響樂、歌劇相關的工作。”
我說:“鄭老師,我也算是你的回報之一吧。1982年,我經中學同學介紹,在北京工業學院分院,二環路西南把角那兒,提前占座,聽您講了一次《卡門》,你拿個雙卡立體聲錄音機,講一段、放一段、唱一段,有時手還揮一段。就是聽了您講之后,我一個西北政治學院的學生,愛上了交響樂和歌劇,進而畢業不去法律部門工作,到了中央音樂學院教書,今天又專門來寫您。蔣力也是,聽了您的講座之后,由北京師范學院中文系學生畢業干起了音樂評論、歌劇策劃制作人的工作。”
年初,我問過鄭小瑛,有什么養生之道。她的回答給了我一悶棍:“我才不養生呢!吃不講究,睡覺經常不能按點!”我想,這她的長壽之道文章可怎么往下做呀?但我堅信一點,像鄭小瑛86歲高齡還能如壯年指揮那樣滿負荷地工作一定有道道,或許她本人不自知罷了,我要繼續研究下去。
現在我知道了,分享音樂是她長壽的原因之一。交響樂、歌劇,那都是人生能量的補品,鄭小瑛之所以指揮兩小時以上不累,她邊指邊能從音樂中吸收能量。舒婷(剛好也是福建客家人)一首《也許》的詩句,準確地概括了鄭小瑛的分享:“淚水流盡,土地更加肥沃,我們歌唱太陽,也被太陽歌唱著。”鄭小瑛教出了那么多大腕學生——呂嘉、胡詠言、俞峰、王進、陳佐湟等,她和他們分享了音樂、指揮、做人之道,今天他們的成就也讓鄭小瑛分享到了人生的輝煌,以讓聽眾、觀眾分享古典音樂的目的,她堅持37年音樂普及講座,今天她又分享到了成千上萬受她恩澤人的回報,那是比她付出多得多的回報。要捯根兒,鄭小瑛祖父鄭金祿是傳教士,鄭小瑛延續了祖父的基因,不過她傳的是古典音樂。她有句名言:“陽春白雪,和者日眾”。她還說:“我就像傳教士那樣,不斷地向大眾解釋,音樂有多么美好。”
鄭小瑛長壽原因之二該是她好爬山了。鄭小瑛跟我說1951年她隨中央訪問團深入廣西大苗山、大瑤山和十萬大山的少數民族地區,天天爬山,“當地的原始部落民歌美呀,有的青年男女跟著我們,我們走,他們唱,一唱能唱一宿,歌詞我聽不懂,但表情豐富,再加上音樂,我全感受到了他們的意思。我當時就想,如有機會學習,一定要還給人民,把提升的音樂再回到人民中去。”以后,鄭小瑛又深入閩東、云南等山地采風。除此,鄭小瑛幾乎爬遍了祖國名川大山。《中國體育報》還報道過她的登山本領。北京附近的上方山、溝崖、香山、妙峰山、百花山等,和國內知名的峨眉山、泰山、五臺山、嵩山、黃山、華山、井岡山、武夷山、張家界等,她都登過。她全國各地指揮、講學等,總留意當地的山,指揮排練再忙也要抽時間爬一爬。
鄭小瑛說:“我好像對大自然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渴望去接近它,探究它,把自己融入其中,去追求、去享受大自然的美和哲理的啟示。登山過程中隨時要和惰性做斗爭,我喜歡向自己的生理極限挑戰,登山就像攀登科學和藝術的高峰一樣,必須果斷進取,堅持到底。”
好爬山的人總是站在這山望那山高,鄭小瑛也將這種特性融進自己的指揮事業中,如她不滿足于在中央歌劇院當常任首席指揮和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主任,又創辦了愛樂女室內樂團,在1995年,居然擴成愛樂女交響樂團,為北京的世界婦女大會演出。70高齡后,鄭小瑛又到廈門創辦廈門愛樂樂團,每年平均大型演出80場以上,在15個音樂季里,鄭小瑛為廈門人民介紹了400小時中外經典交響樂節目1200場音樂會,她又在廈門工學院創辦鄭小瑛歌劇藝術中心,推出了四部中外歌劇《紫藤花》、《岳飛》、《茶花女》、《帕老爺的婚事》。樂團將中國優秀交響樂帶到8個國家的80多個城市,其中劉 創作的《土樓回響》就上演過63場。
就這樣,鄭小瑛在爬自然大山和事業高峰的同時,也將自己的生命帶到了頂點,鄭小瑛是全世界站在指揮臺上最高壽的女指揮,而且這項紀錄還將被她自己打破。她的這種爬山登頂的性格也在影響她的生命本能,讓她能戰勝癌癥,重登指揮臺。
鄭小瑛長壽原因之三是她忘死。1997年11月初,鄭小瑛去醫院體檢,醫生告訴她:“直腸癌,必須馬上住院手術。”17年后,我問鄭小瑛:“您是怎樣抗癌的?”鄭小瑛說:“我沒抗,是大夫,我聽大夫的,自己該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問:“聽到自己患癌就沒驚慌嗎?”鄭小瑛說:“沒驚慌,沒嚇著。每個人都要死嘛,對于我,不過來得早點,有些遺憾,還有很多事沒做。我不怕死。手術前,我還趕緊把以前安排的講座給完成。北京大學、清華大學講座完,我還參加了李嵐清主持的音樂家座談會。手術前還給指揮系學生上課。”
一般人得了絕癥,天天不忘死,有的畏死,有的以正面的態度面對死亡,如內心喊口號:“我一定要戰勝死亡。”但這樣,“死亡”的信息不還是天天纏著你嗎?鄭小瑛智慧得很,她讓腦子沒有閑瑕,躺在病床上謀劃著廈門愛樂樂團的創建,放療時研究譜子。原定1997年12月為芬蘭歌劇院指揮12場《茶花女》和1998年3月在俄羅斯的兩場音樂會不得不放棄,但1998年5月在芬蘭塔林舉辦的“98東方藝術節”上,與愛沙尼亞國交合作兩場中國作品會,鄭小瑛征求醫生意見,醫生說可以上,手術后。于是鄭小瑛咬牙每天從蹭100步到每天能走2000步,從扶樓梯下一層到能上下五層。她腦子里滿滿的,都是音樂會、譜子、樂團的規劃,根本沒給“死亡”信息留一點空隙,這樣她忘了死,死神也就忘了她。癌細胞受死神指揮,死神忘了指揮,癌細胞群龍無首,自然潰不成軍,敗下陣來。
2015年3月10日鄭小瑛跟我說:“老趙,我現在是二進宮呀!第一次是直腸癌,現在是肺癌。我還是跟以前一樣,病交給醫生治,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后面的歌劇《岳飛》在天津大劇院上演日程排得還挺滿……”3月8日國家大劇院的觀眾絕對想不到,臺上神采煥發的鄭小瑛是17年前戰勝了癌,今天又再向癌抗戰的86歲老人呢! (音樂周報) 趙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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