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7年,莫扎特21歲,還在薩爾茨堡優哉度日。女鋼琴家葉萊荷梅路過那里,停留了三五天,莫扎特的一首《“葉萊荷梅”鋼琴協奏曲》即《降E大調第9號鋼琴協奏曲》令她芳名流傳。
這首樂曲在莫扎特的23首協奏曲中時常被冷落,其實音樂耐聽,結構新穎巧妙。鋼琴幾乎與樂隊同時進入,時時浮出樂隊,像迷惘而溫柔的獨白。他在音樂中細細探索情感的幅度,人們聽著它漲落、飄蕩、出神與探詢,凝聽內心的細細褶皺與柔情,叫人不禁浮想聯翩——他與這位女鋼琴家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之后,第二樂章的悲情十分動人。他似乎還不習慣表現傷感,但像莫扎特這樣歡快的人,一旦傷感起來即殺傷力致命。這是找尋自我的音樂。這些曲子讓他迅速脫離了童年時代樂陶陶的乖巧的巴洛克裝飾風格。也許他未曾料到,他的個性化已構成音樂風格的嬗變。即使海頓已確立古典主義風格,但巴洛克藝術并未消失,它正借莫扎特的天才融入古典藝術的洪流,為它的日臻完美添磚加瓦。
《g小調第25號交響曲》,莫扎特極少數的小調交響曲之一(另一首g小調是第40號交響曲),也是他的青年時期代表作。這首樂曲形式簡單,卻極富感染力。也許是傷感點燃了激情,他的個性忽然亮了,好像找到了一個明確對象,任激情傷感紛紛向它傾瀉。莫扎特與巴赫一樣,喜愛短句。短句是巴洛克復調器樂曲的基本特點,短句可千變萬化,穿梭自如,它的缺陷是不大容易被記住,但經得住細細聆聽。莫扎特語調親切,句句耐聽,毫無巴洛克音樂或早期古典音樂的虛假造作。他像天生嗓音優美的人,怎么唱都美。在他的寫作流變中,主題曲調越來越清晰精湛,甚至精確,像一些奏鳴曲的主題,第40交響曲的主題,唐璜的《小步舞曲》,費加羅的詠嘆調,簡潔鮮明,大街小巷到處傳唱。這些句子是他的靈感精華,寫作經驗的結晶,也是主調音樂全面發展的結果。
自8歲在倫敦寫了《第一交響曲》之后,14歲和16歲之間,少年莫扎特寫過不少交響曲。他小時候寫的交響曲,類似音樂會序曲:重點在第一樂章活潑的快板,之后是弦樂或單簧管表現的如歌的小樂章,最后熱熱鬧鬧地結束。這種寫法繼承自意大利式交響曲,華麗而愜意。意大利式交響曲一般有三樂章,莫扎特喜歡加一首小步舞曲,后來演變成了四樂章的維也納式交響曲。這些交響曲最初類似歌劇序曲,精巧典雅流暢,缺乏交響曲的力量,后經由曼海姆樂派、海頓與莫扎特的維也納式與波西米亞式變種之后,逐漸莊嚴深邃,氣象萬千,為交響曲立下了定義。
到了在薩爾茨堡居住那幾年,莫扎特服務于教會,沒有機會再寫交響曲了。沉寂也是沉淀,他在慢慢消化他的旅行收獲。之后他在《第31號交響曲》“巴黎”中再露光芒。這首樂曲作于他和母親旅居巴黎時期,與巴黎這個城市一樣富麗堂皇,盡顯古典的端莊大氣。它以音樂與樂器法的豐富宣告了一個作曲家的成熟。現在聽來,“巴黎”有點太華麗了,早期作品往往都是技術成熟而內蘊不足,缺乏深層的交響性,而它的完善與巴黎晚宴一般燈火通明的輝煌令它不容忽視。
對于莫扎特來說,作曲就像是生活需求。吃飯、走路、睡覺、玩彈子球的時候,腦子里音符蹦跳,一刻不停。坐到書桌前,他只需拿起筆,把他們記下來,再排排隊,改掉幾個頑皮的錯音,刷刷干凈就好拿去排練了。腦子里的音符一古腦兒噴涌而出,來不及記錄,他常常寫信抱怨,我的手指寫得疼極了,都沒法切面包。關于這些靈感是從哪里來?他如何作曲?這些我們現在的訪談或講座中的問題,莫扎特幾乎一直回避,他從不談論自己的樂曲,就像他從不談論他的痛苦。也許他并非刻意,只是像寫歌劇那樣跟著直覺走。音樂在他的生命中猶如空氣與水,也便沒什么可說。(深圳特區報/田藝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