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盾說《敦煌·慈悲頌》:壁畫是固體的音樂
7月29日晚,由譚盾創作并擔任指揮的《敦煌·慈悲頌》,將為2020上海夏季音樂節畫上圓滿句號。
這場演出由龔琳娜擔任女原生歌手,哈斯巴根擔任男原生歌手,沈洋唱響男中音,黃英演唱女高音,還有蘭州音樂廳合唱團以及上海交響樂團共同演繹。
《敦煌·慈悲頌》于2018年在德累斯頓音樂節全球首演,這次演出是首次由國內交響樂團擔綱演奏。譚盾說:“創作《慈悲頌》這幾年,我住在上海,往返敦煌十多次。去年,《慈悲頌》在敦煌首演,我說是回家了;而這次攜手上交在上海演出,可以說是《慈悲頌》又一次回家了。”
7月27日,譚盾在上海接受了羊城晚報記者采訪。
從浩瀚的敦煌故事中選出6個,將壁畫變成音樂
2013年,譚盾在敦煌見到了“敦煌的女兒”——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對方問他,能不能把敦煌壁畫變成音樂?譚盾想了想說,好。他開始研究敦煌壁畫,才發現這是多么巨大的一項工程:“敦煌壁畫中描寫過音樂的有4000多幅,其中3000多幅畫有樂僧、500多幅有樂隊,這么浩瀚的歷史,我該怎么寫?”譚盾第二次到敦煌,樊錦詩又問,音樂創作有下文了嗎?譚盾說,想法已經有了,但工程太浩大,還有很多不解和困惑。聽他這么說,樊錦詩立刻讓助手把她辦公室的一大箱資料送給譚盾。“其中很多書已經絕版,書上還有樊老師的筆記。當時我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我問她,真的舍得嗎?她說,我這是投資,就是想讓你把壁畫變成音樂,你的負擔很重啊。”憶起當年那次會面,譚盾仍非常激動。
在浩瀚的敦煌壁畫故事中,譚盾最終選取了人們最常聽見的6個故事——《菩提樹下》《九色鹿》《千手千眼》《禪園》《心經》《涅槃》。“我在湖南瀏陽河邊長大,爺爺奶奶就跟我講過《九色鹿》的故事。《敦煌·慈悲頌》的六個故事,正是民間耳熟能詳的,一個接一個,節奏非常緊湊,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同時又很穿越,可能一個和弦響起,就是兩百年過去了。把這些故事串起來的線索,是對山水、自然、祖輩的愛。”譚盾說:“我在音樂中穿插了很多傳統的音調、民歌,加入了人們能產生共鳴的旋律,有點像交響樂和合唱的寫法,但結構是非常創新的。”很多人問譚盾,《慈悲頌》是交響樂嗎?他說不是。是音樂劇嗎?也不是。是歌劇嗎?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呢?我說有點像壁畫劇。”層層追問下,譚盾最后總結說:“《慈悲頌》就是慈悲、頌。”
2018年,《敦煌·慈悲頌》在德累斯頓音樂節世界首演。譚盾特意準備了兩套指揮服,“怕西方聽眾不懂欣賞,怕被扔雞蛋和西紅柿”。但演出結束時,全場響起的是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那一刻,譚盾感覺到了東方人的尊嚴、高貴和自豪。他說:“聽完《敦煌·慈悲頌》,西方聽眾感受到了東方悠久的歷史、深遠的沉淀,在《慈悲頌》面前,東西方之間的距離是:零。”
譚盾接受羊城晚報記者采訪
千年以后聽到《敦煌·慈悲頌》,感覺譚盾還活著
從中央音樂學院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從創作《離騷》《九歌》到《敦煌·慈悲頌》,譚盾始終在尋找東西方哲學的平衡。2019年7月1日起,他開始了美國巴德音樂學院院長的任期,也成為第一位擔任美國頂級音樂學院院長的華人音樂家。“我感覺《敦煌·慈悲頌》就像一塊試金石。和不同國家的音樂家合作,為什么大家都有這么深的共鳴?因為精神和音樂是相通的。”譚盾說,“不同的語言只是不同的發聲信號,而真正要傳遞的情感、文化,信仰,一定是相通的。”
如果一定要從樂理上來分析,譚盾認為,西方音樂主要依靠和弦、和聲,從點與線的物理組合震動,以決定曲子的緊張度、舒緩度;而東方音樂更像一個有機系統,和大自然緊密聯系在一起,音樂來自空中、水中。“為什么中國最早的音樂和鳥有關?空山鳥語。鳥兒是上天和大地的翻譯。鳥兒怎么飛,要看風怎么吹。”譚盾說,要將大自然變成一艘聲音之船,需要很多技術,而技術背后,是對有機系統的思考。他還是用敦煌作比方:“敦煌壁畫,不鼓自鳴,你看畫上的琵琶,那聲音仿佛可以穿越云層,流淌在空氣中,這是氣體的音樂;無數流淌的線條,讓你感覺這是液體的音樂;而壁畫所在的石窟里,又是力度的表現,這是固體的音樂。”
敦煌壁畫不僅給譚盾帶來了精神上的感悟,也帶來了很多技術上的靈感。“藝術家離不開養育我們的文化根脈,當然更離不開自己的技術,藝術家需要創造,而敦煌壁畫讓我有了嶄新的想法。《敦煌·慈悲頌》不僅讓壁畫變成聲音,還會讓你感受到氣體、液體和固體的聲音。”從這個角度說,《敦煌·慈悲頌》是譚盾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在洞窟看壁畫時,我感覺千年前的人好像還活著,還在跟我對話。李白、杜甫的詩歌,讓現代人也能感受到他們當時的山河和精神世界。我把壁畫變成音樂,這部作品讓我的生命和祖先發生了永恒的關系,也讓我的音樂和未來對話。希望一千年以后,后人聽到《敦煌·慈悲頌》時感覺譚盾還活著。”
在“后疫情”時代,音樂是一劑良藥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之后,譚盾對生命有了不同的感悟。他有更多時間和家人在一起,同時也感嘆生命的短暫和脆弱,當然也更希望能通過音樂留下點什么,“想活得長一點”。
今年2月,譚盾的最新作品《武漢十二鑼》在比利時安特衛普世界首演,曲子是他在紐約飛往布魯塞爾的飛機上創作的。當時正是國內疫情最嚴重的時候,譚盾有很多朋友在武漢,他心中想著他們,一氣呵成。今年4月,來自中國、美國、俄羅斯、日本、保加利亞、法國、韓國、挪威、德國、以色列等多個國家的藝術家,在武漢、上海、紐約三地,通過5G技術在線聯袂奏響《武漢十二鑼》。演出伊始,樂手在湖北省博物館敲響了戰國曾侯乙編鐘的復制品,敲響了十二下。譚盾說,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生命以十二為一循環,十二響代表著祈福美好、共振生命。
《敦煌·慈悲頌》作為2020上海夏季音樂節的閉幕演出,同時通過多個平臺在線直播給全球觀眾,在譚盾看來是有歷史意義的。“敦煌的藝術和音樂,能讓全世界的人們感到崇高和偉大。在‘后疫情時代’,雖然人和人仍然有著物理上的隔離,但音樂將我們聯在一起,音樂一劑是很好的心靈良藥。”譚盾還特別提到了樂和藥的繁體字:“樂者藥也,樂字加上草字頭,就變成了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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