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阮演奏家馮滿天:40年重新認知中國民族音樂
馮滿天制作的大漆阮。
“1978年,我15歲,剛考上中央民族樂團,成為中阮演奏員。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聽到鄧麗君的歌聲,一下子被吸引了——那么自然,我聽到了一個中國女人的善良。我把耳朵貼在鄰居家的大鐵門上偷聽,結果生了凍瘡,現在還有疤呢。”著名中阮演奏家、第一季《出彩中國人》年度總冠軍馮滿天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在此之前,他聽到的音樂大都是樣板戲。樣板戲更多表現的是集體的激情和勇敢。同時,人們也需要個體之間最樸素、最真誠的情感。“鄧麗君歌聲里那種人性的溫暖、音樂的初心打動了我。”改革開放打開了窗戶,馮滿天呼吸到和過去不一樣的空氣,了解到世界的美學、藝術的高度、人類文明的追求。“可以說,我的青春期和成熟期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整個歷程,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我在不斷修正對音樂的認知。”馮滿天認為,最近幾十年,中國的音樂幾乎都在向西方學習,“但作為民族音樂家,我們應該回過頭來向祖先學習,去探究中華民族的精神內核到底是什么。”
在鄧麗君的第一波沖擊后,馮滿天開始系統學習音樂理論。巴洛克音樂、莫扎特、貝多芬……他從西方古典音樂里學到了技術,也聽到了西方文明的精神——一種民族的追求、態度,一絲不茍,認真嚴謹。馮滿天打了個比方,“就像一群穿禮服的人出席宴會。”聽了幾年古典音樂,流行音樂進來了。上世紀80年代初,馮滿天第一次在北京聽到了現代風格的音樂——日本民謠歌手佐田雅志的音樂會。“我當時看傻了,音樂還可以這樣玩?吉他的一根弦能彈出像小號、小提琴的聲音,最重要的是他的音樂態度——真誠、輕松、隨性,沒有那么多格式化的東西。”馮滿天被佐田雅志的音樂吸引,省吃儉用,攢錢買了人生第一把吉他,開始唱民謠和流行歌曲,但總覺得不過癮。
日本正倉院收藏的唐代阮
幾年后,馮滿天被一種足夠過癮的音樂征服了。受英國威猛樂隊、平克·弗洛伊德樂隊的影響,他愛上了搖滾。“如果說鄧麗君的音樂是女性的真實,搖滾就是男性的真實,有力量,就像一輛卡車開過來”。瘋狂迷戀搖滾的馮滿天渴望成為搖滾明星。1986年,他組建“白天使”搖滾樂隊,臧天朔、唐朝老五等都是早期成員。他還留起了長頭發,為的是“凸顯個性,和別人不一樣。”
興致勃勃地玩了幾年搖滾,馮滿天發現一個問題:追趕西方,根本追不上。藍調、布魯斯、重金屬……西方的流行浪潮一個接一個。“我們一路狂奔,卻永遠望塵莫及。”給中國人演出時,他還能生出一種驕傲。遇到老外,心里就沒底了。一次,德國漢學家柯爾特對他說,“中國的藝術本來很高,但現在你們學了我們。你們應該找回自己的音樂。藝術是鮮活的、獨特的。”
可是,中國自己的音樂是什么?馮滿天找不到。擁有兩千年悠久歷史的阮已被他冷落在墻角多年。阮到底該怎么彈?他迷茫了。就在這時,在臺灣演出的父親寄來的一首唐詩救了他。“非琴不是箏”,白居易在《和令狐仆射小飲聽阮咸》中透露了阮的秘密。 馮滿天逐漸領悟道,中華文化來源于自然科學和自然哲學。音樂誕生時,是為了醫心,是內省的鑰匙。就像身體出了問題,需要吃藥。中國古人的音樂是一種思維、感受、情感,無法策劃。“這種音樂是即興的,當下是什么就是什么。隨性是中國民族音樂最初的態度。吉他拿走了這種隨性,我們的民族樂器卻把它丟了。”
如今,新時代催生了新的藝術形式,比如2017年中央民族樂團打造了世界首部民族器樂劇《玄奘西行》。但同時,對民族音樂的認知還需要一個過程。前段時間,微博上熱傳的 “腦震蕩學習法”視頻中,一位教琵琶的老師雙手按著習琴小女孩的頭,聲色俱厲地教她如何用形體語言表達情感。夸張的肢體動作和緊張的教學氛圍,引發眾多網友批評。“好像彈琴時不搖頭晃腦,家長就認為你教得不好。一些人對音樂的基本認知喪失了。”馮滿天說,“文化的提升急不得。我們對自己的文明了解不夠,誠惶誠恐。”
回到鄧麗君,馮滿天認為,音樂的源頭就是善良、真誠。“這是秘密,也是王道,是這個民族的初心,但我們從西方學的一些技術打擾了心性本就具有的善良和真誠。”不僅如此,“民族音樂是這個民族的靈魂,要用現代的表現方式讓中國古老的文明和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發生強烈關系。”他說,“保護傳統文化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發展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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