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下鄉(xiāng)教音樂走三省瑤寨譜瑤族交響樂
美國人類學家馬立安洞悉深圳,搜索民間的平凡人生故事。她說,諸多的個人歷史,折射時代變遷,更是新的城市記憶。
凌旋的故事可歸結于此。這位79歲的老人自年少時便醉心民族音樂和戲曲,在粵北瑤族山區(qū)度過的青年時光為他積累了深厚的民族音樂素材,由此開始創(chuàng)作交響樂《阿貴參軍》;改革開放之初,他來到深圳,在一陣“西北風”和“港臺流行”音樂之外,完成了最終創(chuàng)作。那是個“時間就是金錢”的年代,人們與交響樂相離甚遠,《阿貴參軍》的公開演出顯得遙不可及。他用最原始的“投稿”方式尋求幫助,最終作品得到中國第一位交響樂女指揮家鄭小瑛及其執(zhí)棒的廈門愛樂樂團首演。此后,《阿貴參軍》也多次登臺和出訪演出,獲得觀眾的喜愛。
緣起
作曲家下鄉(xiāng)教音樂 走三省瑤寨采瑤曲
2015年9月,加拿大。蒙特利爾魁北克大學劇場和多倫多的大多倫多中華文化中心何伯釗劇院,在連接上演的兩場“2015中加文化交流年暨廣東文化走進加拿大珠江交響樂團音樂會”上,深圳作曲家凌旋創(chuàng)作的描寫廣東瑤族同胞生活和文化的《阿貴參軍》登臺,贏得觀眾熱烈的掌聲。
遠在深圳的凌旋難掩喜悅。他說,《阿貴參軍》是自己多年心血,希望通過這部帶有鮮明民族氣息的交響樂能夠?qū)幾逡魳泛同幾逦幕瘋鞑コ鋈ァ?/p>
凌旋是廣東梅州蕉嶺縣人,1937年出生的他自小愛聽民歌和拉二胡。1954年,他考取了沈陽東北工學院,受種種原因所累,最終入讀了佛山藝術專科學校作曲系。
畢業(yè)后第一份工作是在梅州當音樂教師。當時梅縣藝術學校有一個劇團,凌旋為他們創(chuàng)作音樂。梅縣是客家之鄉(xiāng),受過西方音樂教育的凌旋試著把客家山歌變成歌劇。
“那時候全縣也沒幾個懂音樂、會作曲的,我們年輕人敢想敢做。客家山歌的旋律很好,但形式總是‘四句八階’套來套去,我就把它發(fā)展改編,現(xiàn)在很多經(jīng)我們改編的客家山歌都已經(jīng)變成民歌進行廣泛演出了。”
如果說梅州給了凌旋自由創(chuàng)新的天地,那么粵北則給了他音樂生涯中取之不竭的素材。在梅州工作不久后,凌旋去到韶關粵北地區(qū)歌舞劇團。1962年,劇團歌舞隊解散,凌旋被下放連南民族歌舞劇團。在這里,他開始接觸到瑤族的音樂文化。
“一個作曲的人,必須有豐富的音樂素材,不然寫的東西就沒有底蘊、沒有生命力。我到了連瑤,發(fā)現(xiàn)他們的音樂旋律簡單,但是訴說性很強,尤其是瑤族人民通過音樂表達情感的方式是傳統(tǒng),每個村寨都有細微的區(qū)別,但都能夠以情動人。”
為了更多了解瑤族音樂,凌旋走鄉(xiāng)串寨。“瑤族人談情說愛也用音樂傳達情意。我常常夜間去到瑤族人的閣樓底下,聽年輕人對歌,打著手電筒記下曲譜,還為此學會了瑤族語言。”
多年來,凌旋幾乎去過連南、廣西、湖南所有的瑤族村寨。凌旋說,瑤族分排瑤、過山瑤。排瑤是比較正統(tǒng)的瑤族,過山瑤則經(jīng)過一點漢化,這對他們的音樂有很大的影響。排瑤多小調(diào),委婉柔和,過山瑤多大調(diào),明朗雄壯。兩種方式糅合運用也成了后來凌旋在創(chuàng)作中的特別之處。
創(chuàng)作
“卡拉OK”聲中寫交響 未遇伯樂廿載束高閣
1984年,深圳經(jīng)濟特區(qū)建設轟轟烈烈,經(jīng)濟發(fā)展起步后的城市發(fā)展急需文化人才,音樂教師崗位面向全國撒網(wǎng)。凌旋通過考試,來到深圳怡景中學任教。
當時的深圳是一個火熱的建筑工地,“紅色革命歌曲”是文藝上的絕對主流,人們鮮少接觸西方音樂。凌旋的音樂才華被深圳音像出版社看中,一年后,他調(diào)動工作,隨后成為《中華大家唱卡拉OK曲庫》的責任編輯,曲庫后來風靡全國,引發(fā)了音樂熱潮。
深圳毗鄰香港,港臺音樂在上世紀80年代最早傳入深圳。同一時期,“西北風”歌曲也在深圳的大街小巷傳播。
在音像出版社工作,凌旋接觸到大眾不易接觸到的西方音樂,產(chǎn)生了對曾經(jīng)關注積累的瑤族音樂的一些想法——將瑤族音樂寫成舞曲,內(nèi)容則是自己當年親歷過的瑤族人民擁軍、參軍、送軍的故事。
繁忙的工作中,凌旋開始積攢時間創(chuàng)作和修改樂曲。寫到最后,他覺得可以通過交響樂的形式進行更豐富的表達。“用瑤族的素材來寫交響樂是有一定難度的。要符合交響樂的趨勢和規(guī)定,如果違反得太多,聽起來不像一個交響樂,但又不能失去了本民族的特點。《阿貴參軍》是單樂章多段體,是變化了的奏鳴曲式,在樂曲中,打擊樂和管弦樂可以共同,但我沒寫用鋼琴,因為鋼琴跟瑤族音樂不太匹配。”“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也希望將民族的音樂用一個世界語言的表達。”
1989年,凌旋完成了這部交響樂詩《阿貴參軍》。他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作品推薦給深圳的一些演出團隊,但并沒有受到關注。帶著遺憾,凌旋把這部曲譜放置家中。一晃近二十年過去,曲譜已在箱底塵封,但凌旋心中一直有一個公演的夢想。
轉(zhuǎn)機
權威音樂機構免費出版 首位女指揮家仗義試奏
2008年,凌旋的一個聲樂課學生無意間看到了曲譜,在得知了背后的故事后,她鼓勵老師嘗試尋求幫助將樂曲排演出來。
“試奏需要十幾個樂器,很多人的配合和排練。經(jīng)歷了此前的那些拒絕,我知道這太難了。”凌旋說。學生陪著凌旋四處打聽,有人回應說試奏需要3萬元費用。對于年逾古稀的老人來說,這負擔略顯沉重。
“如果不能試奏,能夠出版也是好的。”2010年,凌旋查閱到人民音樂出版社的地址,給他們寄去了請求出版的信函。結果,幾天后即收到回復,人民音樂出版社同意為其免費出版。該出版社評價道:“(《阿貴參軍》)是一首非常難得的通俗易懂、雅俗共賞的音樂精品。除具有濃郁地道的民族風格外,還具有一定的社會積極意義。”幾個月后,在深圳市委宣傳部的支持下,《阿貴參軍》出版了光盤。
出版的順利極大地鼓舞了凌旋。他將曲譜寄了一份給新中國第一位交響樂女指揮家鄭小瑛。“我不認識她,但我還是寄給她了。隨信還附上了我的電話,沒幾天我就收到了她的回復。”
“凌旋先生,來譜《阿貴參軍》已經(jīng)收到了,如果你能提供樂隊分譜,廈門愛樂樂團可以無償為你試奏。”鄭小瑛發(fā)來的短信,凌旋一直保留著。
“我一向?qū)贤尽⒗献髑业淖髌窇延幸环N同情心,因為自從文藝作品市場化之后,年輕的作曲家有辦法去找市場、找贊助,但是老作曲家很困難,他們的作品寫完了就放在抽屜里。一般有老作曲家來找我,我都愿意認真地看一看這個譜子到底怎么樣,能不能幫他們演出。”鄭小瑛說,“《阿貴參軍》是瑤族的音樂改編,正好我自己也有一段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采風的經(jīng)歷。作為廈門愛樂樂團的藝術總監(jiān),我?guī)退囎嘁幌虏⒎请y事。開始我給了一個試奏錄音給他,后來找了一個機會將作品放到我們的售票演出季,在廈門愛樂樂團進行了首演。”
排演的過程中,面對“伯樂”,凌旋在音樂上還是有自己的堅持。“樂曲中有一段需要用到嗩吶,但廈門愛樂沒有,他們問可以用小號代替嗎?我說不行,小號不是民族樂器,跟嗩吶差別太大,沒有民族味道,用短笛可能會更恰當一些。小瑛老師尊重了我的意見,最終演出使用了短笛。”
圓夢
廈門愛樂傾情首演 瑤族文化走向世界
2012年3月16日,《阿貴參軍》正式登上大雅之堂,在廈門愛樂樂團的交響音樂會上進行了首演,鄭小瑛親自執(zhí)棒。
這次首演不僅讓凌旋非常激動,也讓《阿貴參軍》受到了連南瑤族自治縣的重視,縣里專門派宣傳人員遠赴現(xiàn)場觀看演出。
回想起當時觀演感受,連南縣委宣傳部長房婧婧仍然覺得親切:“交響樂給人的感覺比較遠一些。但凌旋老師這首通俗易懂。作品里面有我們熟悉的旋律,一聽眼前就會出現(xiàn)熟悉的場景,非常貼切。其中有一段大提琴拉的低沉,表現(xiàn)是老一輩人跟年輕的參軍者交代,在部隊要怎么樣積極踏實訓練,在整個歡快的歡送場景中琴音一轉(zhuǎn),突然低沉,畫面感非常強烈。當年在我們的村子里,這樣的場景非常多。瑤族人好客,一人要離開,全村人都會載歌載舞來相送,場面動人。交響樂演出中這個片段也讓我印象深刻。”
“在廈門,我們作為代表團也跟觀眾們進行了交流,他們覺得作品非常好聽,對瑤族的文化有了更多的興趣。”房婧婧告訴記者,目前,現(xiàn)在每年連南的招兵時節(jié),都會播放《阿貴參軍》來鼓勵年輕人參軍。
房婧婧告訴記者,目前瑤族散布世界有幾百萬人口,但瑤族藝術、音樂等各個方面的文化傳播還需要做出更多努力。
以《阿貴參軍》的契機,房婧婧說希望接下來對瑤族文化進行推廣,加大跟企業(yè)和社會團體的合作。在珠江交響樂團演出之后,我們還準備跟珠影合作排一個舞劇,通過音樂和舞蹈的力量,來推廣瑤族文化。
廈門首演后,《阿貴參軍》在深圳由深圳交響樂團在“本土交響樂作品音樂會”中進行了演出。2013年,珠江交響樂團將作品帶到加拿大演出。此后,有更多的樂團找到凌旋希望能夠演出這部作品。
“鄭小瑛鼓勵我說希望《阿貴參軍》早日成為經(jīng)典,我也堅信,《阿貴參軍》不死板,適合群眾觀演,會得到群眾的喜歡。”凌旋有兩個女兒,二女兒繼承了父親衣缽,成為一名中學音樂教師。凌旋的心愿就是希望《阿貴參軍》能夠流傳下去,“我老了,希望能給后人留下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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