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與當代古典音樂大師對談的記錄《游藝黑白》,曾讓臺灣樂評人焦元溥成為中文世界里古典音樂的“指路人”。近日,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推出的焦元溥新作《樂之本事》更是以通俗易懂、生動活潑的方式,為最普通的聽眾指出了進入古典音樂世界的“地圖”。古典音樂(classical music)的本意是classical(古典)還是classic(經典)?一定要“學音樂”才能欣賞古典音樂嗎?現代錄音與音樂會現場演出有何巨大區別?聽音樂會應當遵守哪些規矩,如何挑選座位,如何著裝,何時鼓掌?這些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其實大有學問,關系著普通聽眾對原生態音樂的理解,以及每一場音樂會的精彩程度。焦元溥根據多年教學和交流的經驗,從基礎問題入手,將讀者帶入西方古典音樂簡史與對經典作曲家、演奏家和名曲的理解,無不著力于為“艱深無比”的古典音樂“祛魅”,將音樂、演奏和聽眾帶入一個互動共生的“現場”。
焦元溥在童年時代因為一首勃拉姆斯的《悲劇序曲》卡帶,陰差陽錯地迷上古典音樂,很快經過勃拉姆斯、貝多芬、瓦格納等大師的作品深入到古典音樂的茂密森林。他15歲開始發表大量樂評文章,后來在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獲得音樂學博士學位,對鋼琴演奏風格的變化與錄音對音樂詮釋的影響,有著深入的研究。
近日,焦元溥在廣州為眾多廣州樂迷獻上了兩場精彩的講座。他強調,“錄音與現場音樂會表演有著本質的不同”,呼吁聽眾“一定要盡量去看現場演出”,去感受那“每一場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魅力。講座期間,焦元溥接受了南方日報記者專訪,談論對古典音樂的理解與欣賞。
南方日報:書的開頭有個有趣的例子,葛爾精通樂理分析,卻在巴黎教授面前受到挫敗,被告知“那個小節,莫扎特,在音樂中灑下一道陰影”。一般而言,我們如何理解一首沒有文字和歌詞的古典音樂?
焦元溥:莫扎特有很多作品,你找不到一件可以對應的事情。為什么舒伯特的作品到現在還可以感動到我們?這種感動是沒有辦法分析的。就像我3月的時候再度訪問一位鋼琴家卡瓦·切維奇,他覺得音樂世界里最神秘的就是這些,舒伯特、莫扎特人生后期的作品就是很簡單的音階而已,他們寫這個就當練習,他就好像在天堂里一樣。音樂為什么會這么美好,分析起來真的沒有什么東西。和聲沒有復雜的巧妙之處,為什么他能寫成這個樣子?他還提到一次跟一位歌唱家合作,全場演奏勃拉姆斯的音樂會,他們找了一首比較像是民間小調的歌曲當安可曲。他們在試那首曲子,彈到那個地方,歌唱家就唱到那個地方,鋼琴家掉眼淚,歌唱家也掉眼淚,翻譜的人也掉眼淚。他到現在也不能解釋是什么原因。
南方日報:傅聰卻說,“莫扎特作品中有一種希臘精神。”一般觀眾是達不到這個理解和提煉程度的。
焦元溥:當然,這是一種高手甚至大師級的理解,古典音樂就是這樣才有生命的。作曲家最初的譜子是會省略掉很多符號的,他是以他自己的理解程度去作曲的,后代的人不一定理解。何況演出條件不斷在發生變化。傅聰可以通過演出把他的理解告訴聽眾,像他說的那一段莫扎特《第二十一號鋼琴曲》第二樂章,很多人覺得那是很甜的曲子,只有傅聰覺得這是朗朗晴空底下的希臘精神,他可以這樣想也可以這樣彈,把他的想法彈得非常好。別人不一定覺得他有道理,但是傅聰一彈就覺得好像真的有這個含義。所以,一首曲子只有在后代演奏家手中不斷演奏才具有生命。這也就是我為什么鼓勵聽眾一定要去聽現場演奏的原因,因為每一次演出都是獨一無二的,可以感受的東西太多。
南方日報:你總是強調,錄音跟現場表演有本質的不同。但是錄音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方便,成為了大家的生活方式。但錄音和后期處理技術還是對原聲音樂有著巨大破壞?
焦元溥:就像看電影,就算你家里有和電影院一樣的環境,還可以隨時按暫停,去打個電話、上洗手間,但那跟電影院的感覺絕對不一樣。電影院雖然有這么多人,看恐怖片還是更有氣氛。錄音剪輯過的音樂能達到最完美的效果,但是不一定是作品想要的結果。當然這只是一個提醒,錄音也有很多好處。
不過藝術所有最微妙的地方都在現場了。你在坊間能找到的所有談古典音樂入門的書,誰會花兩個章節去談現場音樂會非常重要?這是當今的一個危機,聽音樂太方便了,但是現場有活生生的人。現在的演奏家很可憐,要跟活人競爭還要跟死人競爭,就像所有的歌唱家都要跟瑪麗亞·卡拉斯比。她給人的印象那么強大,就算她唱壞了,大家也會覺得很有生命力。就算我們知道曾經有人達到過這樣的高度,但是我們不能把她當成一個尺去衡量所有的人。臺灣演《蝴蝶夫人》,有人就會說卡拉斯不是這樣唱的。大家的制作和風格不一樣。
南方日報:你強調,“每一場演奏都是獨一無二的”,聽眾的配合、參與非常重要,所以你花費很大精力去告訴聽眾應當如何聽,如何表現。聽音樂是一種氣質和修養,也是一種“自尊”?
焦元溥:那只是一部分。古典音樂也有娛樂性的。比如我們看莫奈的《睡眠》,我覺得我有被教化,我可能心靈得到提升,變得優雅了。也有人來聽音樂會,來聽一下演出者的意志和想法,一方面是接受教育,一方面是我用思想跟你斗智。在德國,演奏者和聽眾背后的預設就是斗智。他們那里常常演出現代音樂,但很多觀眾是只聽古典音樂的,我在聽的時候就會有很多觀眾鼓噪,或者大聲咳嗽,或離場時用高跟鞋發出噠噠噠的聲音,表示不接受這種音樂。但他們都有聽,也似乎完全理解,就好像有個政治家在上面講他們的想法,下面有個人大喊“胡說”!
南方日報:雖然古典音樂難以準確詮釋,但演奏家和觀眾的參與卻至關重要。古典音樂是一種溝通的語言?
焦元溥:聽音樂會就是得到思考的啟發,但有些音樂就是過來整你的,大家互相折磨。有很多曲子就是折磨演奏者,像有個曲子是單簧管,就是一直吹吹到你沒有氣還要吹。當代古典音樂里也有很多古怪的,像埃里克·薩蒂的神秘鋼琴曲《麻煩事》(Vexations),只有兩行,中間還沒有小節線,表示沒有固定的拍子,樂譜上指示要重復八百四十次。兩個禮拜前我采訪一位鋼琴家,他說他參與過兩遍,找十個鋼琴家,一個人彈八十四遍,你彈到前面十五分鐘的時候就會有想死的感覺,但到最后的半小時就越彈越有趣。日本有一次找了三個鋼琴家接力,花了十八個小時。這個演奏意義就是在演奏的過程中得到創作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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