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瓊被稱作“黃梅戲皇后” ,然而她卻不止一次地說,黃梅戲總有一天會消亡。在一個遲早會消亡的藝術行當里,吳瓊能做什么?只有創新。
今年50歲的吳瓊,比年輕時消瘦了許多,臉頰上曾經的嬰兒肥已被歲月打磨得了無痕跡,那雙本就明亮的眼睛因而顯得更通透。在知天命之年,吳瓊做了一次只有年輕人才做得出的“膽大妄為”的嘗試,讓迪倫馬特的名劇《貴婦還鄉》與黃梅戲聯姻,打造了一部前無古人的黃梅音樂劇。
居倫城離我們并不遠
女富翁克萊爾回到破敗不堪的小城居倫,承諾捐出十億元巨款,她唯一的條件的是——處死仇人伊爾。45年前,克萊爾同伊爾相愛,卻在懷孕后被其遺棄,被迫流落外地,淪為妓女。今天,克萊爾就是要憑借金錢的力量殺死伊爾。開始,居倫市的人們對克萊爾的條件嗤之以鼻,市長甚至表示,我們寧愿永遠受窮,也不讓雙手沾上血跡。然而在金錢的巨大誘惑下,居倫城的良心逐漸泯滅,市民們接受了克萊爾的捐款,并高呼著“不是為了錢,是為了良心”的口號,殺死了伊爾……
《貴婦還鄉》是一個西方式的寓言,更是一個殘酷的故事。作為一門東方的藝術,黃梅戲與《貴婦還鄉》的連接點在哪里?吳瓊說,在現實生活中! 《貴婦還鄉》提出的問題是,在金錢的誘惑下,人們應該做出怎樣的善惡抉擇?在當下, 《貴婦還鄉》無疑具有極強的警示意義。 ”吳瓊說,“金錢是生活中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問題,如果我們避而不談這個話題,就是在逃避現實與生活。 ”
從《嚴鳳英》 《江姐》到《夫妻觀燈》 《貴婦還鄉》 ,這幾年吳瓊的藝術創新越來越“出格” 。 《嚴鳳英》中的交響樂伴奏、 《江姐》里的歌劇唱段、 《夫妻觀燈》中堪比周星馳的“無厘頭”段落,都讓老黃梅戲迷直呼“hold不住” 。這次在《貴婦還鄉》中,吳瓊將嘗試更多的新鮮玩意兒。
“在表現形式上,《貴婦還鄉》帶有濃厚的音樂劇色彩,我們使用了電聲交響的音樂形式,這跟傳統戲曲比較單線的配樂方式大相徑庭。而傳統戲曲中規整的數板,則被我們改造成了帶有流行風格的Rap說唱,這是年輕人喜聞樂見的形態。在表演方式上,我們使用了很多話劇式的肢體語言,這也跟傳統戲曲有很大不同。而演員的對白也不再是一水兒的安徽安慶方言,大多數人物都通過普通話進行交流。 ”吳瓊說,“總而言之,在唱腔方面,我們要讓觀眾一聽就知道是黃梅調,這是第一個原則;而在編曲配器上,我們追求的是現代風格,要讓現代的配樂與傳統的唱腔形成極大反差,這是另外一個原則。 ”
《貴婦還鄉》所采取的表演形態,恰恰是被時下很多戲曲學者嚴厲批評的“話劇加唱” 。然而吳瓊卻認為,“話劇加唱”本身并沒有問題,問題是“話劇”與“唱”兩種藝術形式的融合度有多高!艾F代藝術的特征就是越來越多元化,而多元化就代表著各個藝術門類之間可以互相借鑒。話劇可以借鑒音樂的形式,電視劇中能出現戲曲的唱段,我們戲曲為什么不能借鑒話劇的某些因素呢?只要劇情需要、風格需要,戲曲采用‘話劇加唱’的形式無可厚非——當然,前提是一定要把戲劇表演段落與戲曲演唱段落有機地結合起來,盡可能的做到渾然一體。 ”吳瓊說。
在《貴婦還鄉》中,吳瓊一絲不茍地踐行著藝術融合理念!昂苄疫\,我們創演的是一部黃梅音樂劇,而不是京劇或者昆曲音樂劇。東方的黃梅戲與西方的戲劇很相似,都是非常生活化的藝術形式,因此二者的融合是非常自然、順暢的,全然沒有生硬的感覺。 ”吳瓊說,“舉個例子來說明黃梅戲有多另類吧。一般戲曲的主角在出場之前,往往有一種‘千呼萬喚’的氣勢,講究‘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但在黃梅戲里,主人公大多是一開場就站在舞臺上,更像是我們身邊的一個普通人,這種處理人物的方式與西方戲劇十分接近。 ”
黃梅戲離我們并不近
現在的吳瓊不喜歡跟人談論黃梅戲的傳統,她更愿意做的事是與人交流如何將黃梅戲這壺“舊酒”裝入“新瓶” 。她并不是想拋棄傳統,而是想在傳統的基礎上創建新的傳統!皯蚯仨氉兏。我們的戲曲不能總是在傳遞一種古老的價值觀,表現一些古代的題材,它必須具有現實意義。 ”吳瓊說,“藝術永遠都是為當下服務的。一種藝術形式如果不再有能力表現當下的生活,表達當代人的生存狀態、審美情趣和思維觀念,那么它就一定會處在趨于消亡的軌道上。 ”
這就是吳瓊說黃梅戲遲早會消亡的原因。她認為今天的黃梅戲已經追不上當代人生活的腳步了!拔乃囎髌凡皇菐讉人玩high了就行的,它必須要有觀眾、有市場、有口碑,如果觀眾都因為你的作品脫離時代而離你而去,那么你最后的歸宿一定是消亡。 ”吳瓊說,“現在的黃梅戲時常會落入一種惡性循環之中:越沒有人看,就越沒有收益;越沒有收益,就越沒有人投資;越沒有人投資,就越沒有優秀的人才從事創作;越沒有優秀的人才從事創作,就更沒有人看。我不是悲觀,因為這是事實。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規律。黃梅戲遲早會消亡,雖然我們這代人可能看不到這一天,但這個‘遲早’遲早會到來。 ”
吳瓊的話體現出了她自身強烈的矛盾性——既然你認為黃梅戲總有一天要消亡,又為何嘔心瀝血地從事這一行當?吳瓊的回答是她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夠幫助黃梅戲變革成一種適應當下時代的新藝術形態。
“從某種程度上說,黃梅戲是下里巴人的、大眾化的藝術,它不能像昆曲那樣作為小眾藝術而孤傲地生存著,我們必須讓它回到現實生活的土壤中去。其實黃梅戲跟人一樣,有著自己的遺傳信息,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力找到黃梅戲所有美麗以及具有活力的遺傳信息,試著將它們移植到新的生命中去。 ”吳瓊說,“我希望自己可以不斷創造出帶著黃梅戲遺傳信息的新生命,希望它們當中總有一朵能夠開得茁壯鮮艷。它或許不再是黃梅,而是‘草莓’ 、‘藍莓’ ,但它一定遺傳了黃梅戲最優秀的基因,也一定比現在的黃梅戲更具活力——因為它是當下這個時代的產物,它是新的生命。 ”
在藝術創新的漫漫征程中,吳瓊難免會遇到數不勝數的批評與質疑。2010年演完《嚴鳳英》 ,幾位戲迷找到吳瓊,說他們帶來的那些從來沒看過黃梅戲的觀眾都覺得演出特別棒,但他們幾個老戲迷卻覺得這出戲沒了黃梅戲的韻味!澳切⿵膩頉]看過黃梅戲的觀眾覺得《嚴鳳英》很棒,相反老戲迷們產生質疑,這說明任何文藝作品都不可能照顧到所有觀眾。所以我現在關心的是自己的作品能否被更多的年輕觀眾所喜愛。 ”吳瓊說。
7月12日, 《貴婦還鄉》將在保利劇院上演,黃梅戲與音樂劇的聯姻究竟會綻放出怎樣的藝術火花,讓我們拭目以待。(來源:中國藝術報/記者 李博)